【四世同堂】
12月6日,棧咀村老人們等車的馬路邊散落著紅色的鞭炮紙屑。這意味著,大多數(shù)老人的骨灰已入土為安。
此時,武漢一家醫(yī)院里,潘玉英靜靜地躺在病床上,眼睛深陷在布滿皺紋的眼窩中,依舊露出驚惶的神色。她的心臟因受驚出現(xiàn)應(yīng)激反應(yīng)停止工作,四根肋骨骨折,剛從ICU轉(zhuǎn)入普通病房?!爸貙O什么時候來看我,想孫子。”老人虛弱地念叨著。
潘玉英的孫子、孫媳在深圳打工,家里剩下潘玉英二老、兒子兒媳和上幼兒園的重孫。
四世同堂,潘玉英正是兒孫繞膝、坐享清福的年齡,但她“沒有享福的命”。
“北京時間”在潘玉英家看到,八十年代蓋起的紅磚平房處處是歲月的烙印,在村里顯得格格不入。家中沒有像樣的家具,甚至沒刷墻漆,少有的幾件木頭家具全都看不出本色。
潘玉英出事時被冷水浸透的棉衣棉褲堆在家門口。推開房門,簡陋的木板床上凌亂地堆放著幾床棉被。被救起之后,家人用這些棉被包裹著老人,幫她取暖。
抬頭望去,房間沒有天花板?!吧厦娑际抢鲜螅 崩习槔顚W福指著布滿老鼠屎尿痕跡的塑料頂棚,苦笑了一聲。他今年78歲,走起路來顫顫巍巍。
廚房的屋頂透著光,李學福指著放在角落的草帽說:“下雨天在廚房做飯要戴草帽,不然頭會澆濕?!?/p>
“有老人去打工的都是困難戶,不困難也不會這么辛苦早出晚歸?!睏>状迳侠顬辰M長李學坤介紹。
【自己養(yǎng)老】
“婆婆堅持要自己養(yǎng)老,不肯要兒孫的錢,不想給我們增加負擔?!迸擞裼合狈都毶弴@了嘆氣。
細蓮介紹,老兩口每人每月70元的養(yǎng)老金,加上過年過節(jié)兒孫給的錢,一年差不多千八百元錢。自己種點地,只夠自己吃,不夠拿出去賣錢。這是公公婆婆除打工以外的全部收入。
范細蓮和丈夫都沒固定工作,靠打零工為生,兩人一個月就掙兩千多元。之前用土地跟人換了魚塘,本想增加點收入,但今年夏天發(fā)洪水,最后還賠了錢,“實在補貼不了老人”。
這點收入顯然抵不住現(xiàn)在“用錢用得狠”,李學福一年光買藥就要花幾千。
前幾年,同村干綠化的人叫他一起去“掙錢”,李學福連連擺手,“太苦了,受不住。”
但兩人總得生活,兩三年前,身體沒有大毛病的潘玉英加入綠化工人的隊伍。
“農(nóng)村只有這個活干?!崩顚W福激動地說,“都是靠兩個手做!”
一天58元,工資一年分三次結(jié)完,一年下來賺個萬把塊,兩個老人就不必再依靠兒女。日子過得再緊巴點,還能攢下日后的醫(yī)藥費,一天天邁近八十,進醫(yī)院的時候不會少。
同樣是“不想給子女增加負擔”,陳細珍做了六七年的綠化工人,除了感冒生病,風霜雨雪都攔不住她,女兒說,“我媽媽好像一臺機器,永遠不用休息?!?/p>
但整日和她生活在一起老伴知道她有多累。陳細珍愛干凈,每天晚上下工回來都要洗衣服。但很多次吃完晚飯,她就坐在那里累得不想動。
陳家的兩個兒子都在外地打工,一年到頭一家人也難團聚。去年過年,老人們終于可以休息幾天不用上工。她打電話叫兒女們帶著孩子回來,二兒子為省錢沒回。誰承想,一家人再次湊齊竟是在母親的葬禮上。
棧咀村村主任王華忠告訴“北京時間”,“村里享受低保的一般是喪失勞動能力的貧困戶,能出去打工的老人體力都還可以。不光棧咀村的老人這樣(打工賺錢養(yǎng)老),廟嶺鎮(zhèn)其他村子的老人也這樣。”
【打工難?!?/strong>
車禍發(fā)生后,面包車停運了,但生活還得繼續(xù),工也不能停。
12月7日,“北京時間”看到,不到四點,廟嶺五六十位老年打工者又踏上了上工的道路——他們只能起得更早,3點半起床,4點之前出門,從村子里走50分鐘,到5公里以外的鎮(zhèn)上,公交車會把他們送到各個工地。
早7點,在武漢某樓盤,老人們換上某綠化公司的工作服開始一天的工作。
一知情人告訴“北京時間”,綠化公司接下工程后轉(zhuǎn)包給當?shù)毓ゎ^,工頭在村里招老人做工,層層轉(zhuǎn)包后發(fā)到老人手里的錢就只有五六十。不需要簽合同,更沒有保險。“老人工資比年輕人少一半,而且農(nóng)村老人大多是文盲,什么也不懂,讓做什么就做什么?!?/p>
工地上,老人彎著腰勞作了一天。下午4點差五分,兩輛從武漢開回廟嶺的公交車停在樓盤門口,他們背著布袋匆忙擠上了車。
公交車沿從武漢往廟嶺行駛,途徑葛廟線時,遠遠被20幾個背著布袋的老人攔住,他們剛從葛廟線的一處綠化工地下工。但已經(jīng)滿載的公交車沒有接他們,無奈的老人們,背著布袋,三兩成群埋頭趕路。車輛駛過,揚起一片塵土。
67歲的陳阿婆走在隊伍中,滿臉皺紋,疲憊但是精干。下工之后她要走兩個多小時才能到家。她向“北京時間”抱怨,起太早一天到晚弓著腰很累,但隨即笑著說:“我們經(jīng)歷苦日子過來的,一天做到頭只有幾毛錢,現(xiàn)在一天有50多塊,婆婆蠻高興,知道不?!?/p>